直击四川宣汉天然气溢流：没有人员伤亡属侥幸

　　《瞭望》文章：直击宣汉天然气事件

　　这次天然气井溢流事件侥幸没有发生人员伤亡，但种种情况表明，今后这样的幸运必须建立在安全应急机制的完善上

　　文/《瞭望》新闻周刊记者杨三军 刘大江 江毅

　　1月3日21时，中石化正式宣布：四川省达州市宣汉县清溪1井天然气溢流第三次压封井施工取得成功。

　　2006年12月21日19时许，中石化南方勘探开发分公司部署在川东一口重点预探井——清溪1井发生天然气溢流事件，当地出现成千上万群众自发的、无序的逃命场面，随后，1.2万名当地群众被迫紧急转移。当晚22时左右，该气井被放喷点火。

　　同月24日和27日，中石化先后两次对清溪1井实施压井施工，但均告失败。

　　1月4日，第三次压井成功后，最后一批近千名被转移群众返回家园。

　　接受《瞭望》新闻周刊采访的有关人士表示，宣汉天然气溢流事件侥幸没有人员伤亡，但是其反映和暴露出的当前在能源开发和应急处置方面的诸多问题，仍然值得引起高度重视和反思。

　　天然气溢流突发万余人紧急转移

　　有关资料显示，宣汉县天然气资源十分丰富，已探明储量在6000亿立方米以上，理论储量高达15000亿立方米，仅次于新疆的克拉玛依，居全国第二。目前，中石化、中石油均已进驻宣汉，大规模开发该县境内的天然气资源。

　　这次天然气溢流事件就发生在宣汉县清溪镇金鹅村3组张家岩。

　　金鹅村村主任、33岁的预备党员张和平家就住在离井场不足100米的地方，想起那天的情景，他至今仍心有余悸。

　　“那天晚上我正在家里看电视，忽然听到‘轰’、‘轰’几声震天巨响，接着是一阵强过一阵的刺耳气流呼啸声。由于前段时间村里曾培训过气井抢险及村民逃生知识，我当即意识到是气井出事了”，他告诉记者。

　　“我马上出门，喊上村党支部书记张明寿一起到井场近前去查看，只见井口方向火光冲天，响声如雷。不过，这异常的景象仅仅持续了几分钟就很快停止，加上井场工作人员不让我们进去，我想这次点火响声只是比以前大些而已，可能没啥事，于是就又折回了家。”

　　“谁知，刚到家门口，井口方向再次传来刺耳、巨大的轰鸣声。我感觉这次事态可能严重了，马上拨通电话通知各村民小组紧急联系点的电话，要求利用架在山梁上的高音喇叭，通知井场周围村民带上毛巾紧急疏散撤离。同时，我和村党支部书记张明寿再次一同赶去井场看个究竟。此刻，井场四周已紧紧封锁，只能听到井口有人不停地大吼：‘气压控制不住了！快跑！’很快，井场拉响了警报。”

　　凄厉刺耳的警报声划破冰冷的夜空，在清溪镇及相邻的三河乡的群山之间回荡。

　　由于黑夜里不清楚情况，惊慌失措的当地村民拼命地往外跑，有人连房门都没关，有的连鞋都跑掉了。一时间，呼喊声、奔跑声充斥在整个井场的四周，山间小路挤满了仓促奔逃的人群。

　　群众往安全地带撤党员往生死线上冲

　　清溪1井附近有清溪镇和三河乡的8个村子，事发当晚，共有约1.2万名村民紧急转移，无1人伤亡。其间，当地广大基层干部舍已为人、舍小家为大家，群众往安全地带撤、党员往生死线上冲，在混乱中尽全力组织村民有序撤离。

　　在金鹅村，张和平和张明寿，一人向北，一人朝南，从井场最近位置开始挨家挨户催促乡亲们撤退。为加快速度，他们又组织村组党员干部回家开出摩托，一趟又一趟往返接送老弱病残村民。

　　当绝大部分村民撤出后，为确保不落下一个村民，张和平又带上村组干部李国林、庹权等，返回村里挨家挨户反复搜索，相继救出了杨本秀、彭中珍、庹传尧等7位年老多病的村民老人。

　　在当晚的紧急撤离中，清溪镇金鹅村、龙伏村有不少村民在慌乱中，向位于井场南边的捷径——三和乡长碥村排风坡撤离。排风坡高达600多米，是陡峭的断岩，加上天黑路滑，村民恐慌中下山相当危险。

　　“要不是长碥村的干部给我们支起矿灯照路，我这老命可能都完了。”在长碥村内的灾民临时安置点，金鹅村52岁的村民陈永华告诉记者。当晚他们一路40多人刚摸到排风坡，黑暗中突然看见前面有人支起手提矿灯照路，还有人在招呼大家：“小心些，看准路，脚踩稳点”。

　　提矿灯指路的是长碥村5组组长柳大坤和村里的青壮人员。在灯光映照下，大家安全顺利地撤下了排风坡，并在长碥村干部帮助下，临时分散住进了村民家中。

　　长碥村2组组长、44岁的共产党员张大荣说，出事那天晚上，他和村党支部书记柳玉湘等村组干部，迅速向乡上报告了险情，然后一边通过高音喇叭通知村民穿暖和衣服，拿上毛巾、灯火后迅速撤离，一边分头拿上手电筒或手提矿灯，挨家挨户叫醒村民，引导大家往安全地带紧急转移。记者在采访中了解到，长碥村76岁的胡碧秀老人、90岁的瘫痪老人柳玉汝等，都是张大荣等村组干部背着老人撤离的。

　　估计到交界的金鹅村村民会往排风坡陡岩撤离，靠近陡岩的5组组长柳大坤主动带人，专门提上矿灯攀上陡岩守候在路上；闻讯赶来的乡党委书记武先锋和镇长李科还组织30多艘运沙船（当地位于水库区），随时准备事态恶化后转移群众。

　　没有伤亡属侥幸渴望长久安全

　　事故发生后，2006年12月24日和27日，中石化先后两次对发生天然气溢流的井口实施压井措施，然而均告失败。特别是第二次压井时，当天下午15时10分开始实施压井，19时32分基本扑灭大火，然而20时左右，井口再次强烈喷发，大火再次燃起。

　　记者在井口附近看到，一横一竖两条管道喷出两道约有三四十米长的火焰，发出的巨大声响犹如山呼海啸，火焰面前，树木、房屋、田地都被烤焦，连池塘里的水看上去都像要烧着一样。

　　当地群众说，发生这么大的天然气溢流没有人员伤亡“实属侥幸”，他们对今后的安全非常担心。

　　自发生天然气溢流事件以来，环保部门对井口周围的空气进行实时检测，没有检测出二氧化硫、硫化氢等有毒、有害气体。

　　宣汉县副县长杜海洋说，21日晚上快到9点钟，我们接到乡村干部的紧急报告，立即启动应急预案，将清溪1井周围2公里之内的群众全部撤离，同时联系中石化。直到过了晚上10点钟，中石化才来函告知：“井场发生了天然气溢流，天然气不含硫化氢等剧毒物质”，同时要求“500米之内的群众必须撤离”。

　　溢流发生后3小时，井场才点火燃烧。金鹅村72岁灾民张德安说：“喷气这么长时间，如果含有毒气，我们早就死了。”

　　当地一位干部说，井喷情况相当复杂，当时喷出的天然气没有发生中毒事件，只说明当时的气体中硫化氢含量很低，但不能保证之后不含较重的硫化氢，如果不谨慎对待，可能会出人命。

　　2006年12月31日，宣汉天然气溢流事件已进入第十一天。记者一线采访受灾群众了解到，他们在感谢当地党委政府和各级干部所做大量细致工作的同时，普遍归心似箭，他们想早日返回家园的同时，更担心以后会不会再次出现天然气溢流？下次会不会溢流出有毒气体？他们对自己的长久安全十分担忧。

　　清溪镇上的红星旅馆是一个受灾群众安置点。记者在里面看到，七八个老年人正围着一个火塘烤火，旁边有几个儿童在玩耍。来自金鹅村的60岁村民李大秀说：“政府对我们的生活安置得很好，只是出来都十多天了，很想家。家里有6条猪儿虽然有人帮着喂，但肯定瘦狠喽。”

　　李大秀有4个孙子、孙女，其中有一个小孙子还小在她身边，另外3个已上学，本来在学校有人照看。她说：“明天是元旦，学校就放假了，这些孩子老在外面也不是回事。但就算回去了，也难保安全啊，谁知道啥时再出事？”

　　在镇政府大门口，宣汉县三医院的两位医生正在给受灾群众看病。谯乾军医生翻着登记册告诉记者：“由于是冬天，天又下小雨，受灾群众生病的比较多。今天一上午就接治了三十多位，主要是感冒、上呼吸道感染，其次是拉肚子，还有一些老人由此引发肺气肿等。病轻的就开点药，病重的及时转院治疗了。”

　　记者见到清溪镇镇长梁涛时，他正忙得焦头烂额。他告诉记者，气井方圆500米范围内的群众已全部被转移出来，清溪镇内共有723人，采取了分散和集中相结合的安置办法。前者有526人，主要是投亲靠友；后者共有197人，分别被安置在清溪场镇旅馆、金鹅村冉家湾和龙伏村1组。

　　梁涛说，每个安置点都有县乡领导定点负责，物资供应充足，受灾群众有饭吃、有衣穿、有水喝、有房住、有医疗，情绪基本稳定。在镇政府院内的食堂内记者看到，几位厨师正在忙着准备午饭。一位厨师告诉记者，午饭和晚饭都有肉菜、蔬菜、泡菜、大米饭和汤等，卫生部门每天定时进行消毒检查，确保了饮食安全。

　　除担心今后的安全外，当地农民群众也对当前资源开发利益分配机制不满。清溪镇地处库区，交通极为不便，农民普遍比较贫困。一位开“摩的”的王姓年轻人说：“我们这地方天然气资源丰富，企业进行大规模开发，但本地老百姓没有受益，反而生命财产安全受到威胁，这对于革命老区的农民群众来说是不合理、不公平的。”

　　据了解，清溪镇现有4口天然气井在开发，全县更是多达近百口，而且大多是高含硫天然气。当地干部群众说，“1221”事件实际上是敲响了一个安全警钟，即在资源开发、经济发展过程中，如何更好地保障当地老百姓的利益，特别是其生命财产安全，这是构建和谐社会过程中应当高度重视和解决的问题。

　　采取多项措施妥善安置受灾群众

　　1月1日是元旦佳节，四川达州市宣汉县清溪1井天然气溢流事件进入第十二天。针对受灾群众转移时间较长、思家心切等问题，当地党委、政府采取多项措施，稳定受灾群众情绪，确保他们过一个欢快的元旦佳节。另外，封井作业实施时间初步定在1月3日。

　　1日上午，四川新任省委书记杜青林，与国家安监总局、中石化、中石油及当地党委、政府相关负责人一起，赶到发生天然气溢流事件的清溪镇，查看清溪1井溢流现场，指导封井前的相关准备工作，并对现场基层干部、公安及武警官兵、施工人员表示节日慰问。

　　中午时分，杜青林一行来到金鹅村灾民安置点，看望、慰问了转移安置的受灾群众，并与他们一起吃午餐，共同度过元旦佳节。杜青林与受灾群众进行座谈，问寒问暖，详细询问了他们的生产生活情况、还有哪些困难和要求等。

　　梁涛告诉记者，元旦前他们就充分考虑和安排了受灾群众过节的问题。一是统一购买了元宵，分发到各灾民安置点；二是在元旦这天，午餐和晚餐均增加两个荤菜和其他菜品；三是镇村干部不放假，分赴各安置点与受灾群众在一起过节等。通过以上措施，稳定受灾群众的情绪，让他们切身感受到党和政府的关心和温暖。

　　清溪镇派出所所长张浩说，县公安局和镇派出所这几天都没有放假，而是进一步加强了气井周边地区的治安巡逻，与镇村干部及治安联防员一道，守护受灾群众房屋及家庭财产，帮助他们喂猪、喂牛等，解决其后顾之忧。

　　另外，为使被转移的受灾群众“有事做”，生活充实，宣汉县近日在灾区广泛开展了科技、文化、卫生“三下乡”活动。宣汉县委宣传部长徐代琼说，活动由县委宣传部牵头，参与单位有农业、畜牧、科技、卫生、文化等相关部门。主要活动有送农业科技、养殖技术，免费为群众体检、治病，播放露天电影、演出文艺节目等，很受当地群众的欢迎。

　　压封井成功最后一批灾民返乡

　　1月3日，清溪1井天然气溢流第三次压封井施工取得成功。1月4日，四川宣汉天然气溢流事件最后一批近千名灾民，在当地干部的组织带领下开始陆续返家。

　　这批近千名灾民是住在井场周围500米之内的803名群众，以及500米附近的特困户、噪音影响较大的181名群众。其余群众在12月24日已经陆续返家。

　　清溪镇是这批近千名群众的主要安置点。4日上午，记者在清溪镇灾民安置点看到，前些天还拥挤热闹的旅馆一下子变得冷冷清清。清溪镇政府干部告诉记者，场镇安置点井场周围500米之内的群众90多人全部返家。全镇其他两个安置点的群众，也开始返回家。

　　三河乡长碥村村民张荣昌乐呵呵地告诉记者，4日上午，全家三口人在乡长李科的带领下，已经回家。事发当晚撤离后，在乡村干部的组织下，他们住在南坝镇一个亲戚家。昨天晚上乡干部通知他们返家，每人还发了10块钱的路费。回到家里，3头猪、4只鸡一样东西也没少。

　　三河乡乡长李科说，为了组织留在集中安置点的84名群众返家，出动了乡村社干部83人，现在群众基本上顺利回家。

　　日常监管难安全隐患大

　　压井成功，并没有使宣汉干部群众完全放下心来。

　　目前，宣汉县境内天然气井约90口，当地人说，“企业如果不尽快完善公共安全应急机制，宣汉县这100多万人如同坐在火山口”。

　　此外，当地环保部门难以对部分油气大型国有企业进行日常监管，部分作业单位违规先开采后登记，擅自降低标准排放和私自排放，甚至个别单位排放的废水、钻后泥浆中含有一类污染物质铬，导致当地环保形势严峻。

　　四川宣汉县与重庆开县接壤，当年开县井喷导致243人死亡，如果应对不慎，很可能也会发生在宣汉，因为宣汉县的地质构造与开县有相近之处，其天然气中所含成分颇为相似，剧毒物质硫化氢含量都较高。

　　宣汉县副县长杜海洋说，气井对于附近群众的生命财产存在较大隐患，他们要求井场方面提供具体信息，以方便地方政府制作相关应急预案，避免大的事故发生。“目前只有一半数量的井场按要求做了，但大部分井场已经在施工作业。”

　　“尽管有这么多气井，宣汉县环保、安监部门对它们却难以监管。”当地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干部说，平时县级部门根本进不了井场，开采企业根本不买账，县上无可奈何。“县上无法进行日常监管，但这些企业一旦出事，上面却要追究县上的安全责任。”

　　记者了解到，天然气开发企业对突发事件的重要信息没有在第一时间向地方政府和相关部门通报，是导致当地群众生命安全受到严重威胁的原因之一。此次事故发生后约3小时，企业方才将相关情况向当地政府通报，当地县乡村干部是从逃命的群众那里最早得知“井场发生溢流”，在具体情况不明的条件下，组织群众疏散的。

　　“幸好溢流天然气不含剧毒成分。”清溪镇镇长梁涛不无忧虑地说。他介绍，溢气大约1小时后，镇政府才从逃命的村民那里得知情况，尽管当即启动应急预案，但严格来说已经错过第一时间。“如果溢流天然气中含有硫化氢之类的剧毒物质，我们的老百姓可能伤亡惨重。”

　　杜海洋建议，第一，溢流、井喷之类安全事故，企业方面应该在第一时间把有关情况向地方通报，以使地方政府及时、准确掌握信息，作出正确判断，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地保障群众生命安全，否则，地方政府不明情况，有可能贻误转移群众、抢险救灾的最佳时机。

　　第二，属地管理原则要落到实处，应该赋予县级部门日常监管权力，可以没有处罚权，但必须能够随时掌握企业方面安全生产情况。□

(责任编辑：安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