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钢：祖传的藏品和手艺

　　黄钢：祖传的藏品和手艺

　　京郊一间充满油漆味道的工作室里，摆满了毛泽东塑像。黄钢的公司签了上百名在北京谋生的艺术家，他的主业是推销这些艺术家的作品，从中抽成;副业则是推销摆在他桌上的这些塑像，一套塑像的价格不便宜，在八九万元左右。

　　开始搞收藏时，黄钢还是清华美院一名艺术气质溢于面孔的年轻教师，几年前，他从美院辞职下海。“陈丹青在我后面是第二个辞职的。”黄钢说。他现在的口气像一个仍有艺术气质的商人。他用经商挣到的钱来购买他看上的唐卡和龙袍。而他之所以涉足丝织品收藏，以及他目前拥有的好藏品，仍然和他的家世有关。

　　口述◎黄钢 主笔◎朱文轶

　　我是80年代末开始搞收藏的。我母亲陈娟娟是故宫博物院研究员、国家文物鉴定委员会委员，父亲黄能馥是清华美院艺术史的教授。

　　我家里从我姥爷那辈就开始收藏了，我姥爷解放前是做生意的，办了天津立开体育公司，他这一代有不少好藏品，但“文革”中被抄走了一大批，后来还了一些回来，有一些珍品留下来，不过已经大不如从前了。到我母亲这一代，因为她是这方面专家，故宫的所有文物专家中，当时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研究人员自己是不能收藏文物的，因此都是别人请我母亲帮着鉴定。她帮杭州博物馆、苏州博物馆收了很多东西，但几乎没有自己的收藏，当然后来家里也穷了，没有财力玩这个。

　　我大学毕业后自己一直在做公司，赚了些钱，有了经济能力。我受我母亲的影响很大，读中学时候经常跟她去故宫，1976年唐山大地震，故宫家属全都住在太和殿前搭的棚子里，我在故宫里住了一个多月，跟母亲看了不少东西，还帮她画文物素描和组织结构图。母亲的专业是鉴定丝织品，这方面的知识她教我不少，所以后来我入手收藏，也主要是丝织品领域。

　　最早是收“唐卡”，后来陆续从旧货市场淘过一些皇室服装，但我最多的藏品可能还是“唐卡”，应该在国内还比较有名。对唐卡的兴趣开始比较好玩。我1988年到法国留学，有一天早上没事买了个大面包就四处逛。巴黎有个不大的博物馆，专门展示远东艺术品，我逛着逛着就进去了。里面基本上没什么人，就一个展室排队很长，先放50个人进去，看完了再放50个人，我就很好奇。一看里面全是西藏艺术品，有一部分全是以藏传佛教为题材绘制或刺绣在布或丝织品上的卷轴画，就是专门的“唐卡”展区。出国前，我就老去潘家园等地方淘货，我一看，这些我们古玩城不都有卖吗？原来在西方这么受欢迎。有个巴黎人告诉我，他们很多贵族家族从19世纪早期开始，已经几代人收藏西藏艺术品。回国后，我就比较留意这个，正好它又是属于丝织品的门类，经常可以跟我母亲研究一下。

　　那时唐卡还很便宜，我在旧货市场都是一麻袋一麻袋地买，一般也就几千块钱，有一回那人见我买的多就说，“那个就送你了”，就是“那个”最值钱，我当时大概看了一下，就知道它可能是14世纪的东西。在八九十年代，比较贵的唐卡几万块就能弄到，现在涨了几十倍都不止了。每年苏富比秋拍都有西藏艺术品专场，唐卡在里面多的时候能占到80%。

　　很多极品现在想收藏已经很难了。我知道，明永乐《刺绣红夜摩唐卡》是世界现存最大的一幅西藏刺绣佛像，2002年4月，佳士得春拍，这幅唐卡以2912.651万港元成交，创当时亚洲刺绣工艺品成交价世界纪录，而它上次拍卖是在1994年的纽约，是以100万美元成交的。8年里升值近3倍。

　　我注意到织绣的行情是从1993年开始起来的，当时在我国香港和新加坡等地就有人专门收集，市场行情到2004年全面爆发。目前的拍卖市场，织锦、刺绣、缂丝已经成为织绣拍卖中的“三大主力”。织绣虽说一直是收藏市场的极品，但因为这东西不好保存，存下来的数量很少。这几年这三种织品的增值速度在整个文物拍卖行情里都算高的。2001年底，北京中贸圣佳的拍卖会曾推出一件清人编《石渠宝笈》中的缂丝姜晟书《乾隆御制八徵耄念之宝记》，该缂丝手卷当年曾被溥仪携带出宫，343.2万元价格成交。2002年春，中贸圣佳又推出乾隆《御制御笔十全记缂丝》手卷，以352万元成交。前年也是佳士得的一次春季专场拍卖会上，一件清乾隆御制钦定补端石兰亭图贴缂丝全卷，以3575万元创下了织绣拍卖的最高纪录。

　　我个人是因为收唐卡老往西藏跑，后来在西藏市场和民间发现了很多皇室的织绣、缂丝制品，品质都相当好。这让我很意外。丝织品最好的产地当然是清朝时苏州、江宁、杭州三个织造衙门所在地，但现在这些产地能够找到的好织品很少，像西藏这些接受过大批朝廷赐品的地方倒有大量的文物遗留。

　　收藏清朝龙袍，也主要以康雍乾这三朝的物品为主。清皇家非常重视丝织业的发展和提高，苏州、江宁、杭州的织造衙门主要为皇家造办丝织品、刺绣、缂丝和地毯等活计，它们集中本地最好的丝和染料、最优秀的匠师、最先进的织机与工艺。

　　经康、雍二朝近80年的竞争，织、绣、编、缂的技术极为成熟，这也使现在收藏家对这几朝的丝织藏品格外注目。到乾隆十年，三织造规模扩大，江宁织造织机600台，机匠1780人;苏州织造织机663台，机匠1932人;杭州织造织机600台，机匠1800人。这三家相互之间工艺竞争很厉害，现在出于不同产地的针法、组织结构、用色习惯都明显不同。皇室会综合它们各自特点，让它们互有合作。乾隆十六年四月二十日，首领张玉交红青实地四团龙褂面二件、红青芝麻地四团龙褂面一件，传旨:“着海望将纱褂拨回，传与安宁（按:苏州织造监督）知之，上用衣服地仗江宁做得好，嗣后宁绸、纱、缎俱在江宁织作，在苏州绣作。钦此。”也就是说，江宁所织宁绸、纱、缎等丝织物滋密光亮，要胜过苏州所造者，而苏州的绣作则占有优势，故一件上用衣褂在江宁织造丝绸纱缎，在苏州刺绣，共同完成这件钦派活计。因此，不同的制作手段出来的样品，市场上的行情相差很大，这对收藏者的鉴别力要求很高。你要根据他的染色、针法、走线等任何一处蛛丝马迹来判断它的年代、真假，这不容易。我的父亲教艺术史，也专门研究织品的“古代纹样”，他给了我很多知识。

　　清前三朝的龙袍、皇家丝品基本上都是收藏者眼中的珍品，这之后的价值就低很多了。乾隆以后国力大降，织品品质也下降很多，那些龙饰图案的气度都不同。市场上，康熙的一件龙袍和道光的，价格可能相差几十倍、甚至上百倍。

　　我的第一件藏品可能是1989年，我在北京东大桥旧家具市场的大棚里看到过一件清代乾隆时期的缂丝披肩，一件蓝底缂金的披肩放在一个破筐里，当时看上去东西很旧，不起眼，卖的人说你要是想要，给60块钱。我看了一下披肩上两条五爪龙的图案，经线和纬线的梭织方式，应该属于皇上穿的吉服上的披肩。清代皇帝的服装基本上分为礼服、吉服、常服、行服、雨服和便服几大类。其中礼服包括朝袍、端罩（就是一种外褂）和衮服，衮服既可与朝袍套穿，也可与龙袍和常服袍一起穿的衣服;吉服包括衮服、龙袍;常服则是介于礼服和便服之间的一种服装。人们平时常说的“龙袍”，是吉服中的一个门类，它的基本款式是上衣、下裳相连的长袍相配而成，通身绣34条金龙，两袖各绣金龙一，披领绣金龙二。我看了之后就认定这一定是真品，而且价值不菲，表面上装作没当回事，说我兜里只有35块，卖就卖不卖就算了。最后这个宝贝35块钱就成交了。

　　80年代，丝织品假的很少，几乎没有。以前皇室织造府的机器都有一间房子大，你要把龙袍造得像真的，首先要得造台机子出来，复制的成本太高了。但90年代以来，一再破纪录的拍卖行情让丝织品文物的利润太大了，赝品就出来了。

　　文物收藏这个行当确实是考知识和眼力的，有时候真真假假，真中有假，假中有真。我前些年看到过一件清乾隆年间的刺绣龙袍，非常完美，我非常激动，最主要的是这件龙袍是很完整带有日、月、星辰、山、龙、华虫、宗彝、藻、火、粉米、黼、黻十二章纹。十二章纹是皇权的标志，分列左肩为日，右肩为月，前身上有黼、黻，下有宗彝、藻，后身上有星辰、山、龙、华虫，下有火、粉米。这样的龙袍价值是相当高的。但我又总觉得这十二个图案和龙袍上的龙纹以及五彩云纹之间的关系有点别扭，有的地方觉得疏点，有的地方觉得密些，虽然不放心，还是买下来了。后来又认真看了几遍，才看明白，所有的十二章纹全是后来绣上去的，这衣服是龙袍真品没错，但十二章纹却是假的。这一来，两者的价格可差远了。

　　本期封面故事包括以下内容：

　　28 9个藏家与藏品

　　财富游戏抬高文化收藏

　　29 盛世收藏与名士藏家

　　32 张宗宪:拍场间的“NO.1”

　　40 叶承耀的明式家具收藏

　　44 邢继柱和他的明清佛像

　　48 张铁林:手札到我手上是它的运气

　　52 黄钢:祖传的藏品和手艺

　　55 艾丹:玩出一个玉器时代

　　58 赵心:由仕而商，再而藏

　　68 路东之:古陶的价值暂时还在一个低谷里

　　72 韦力:“不合时宜”的藏书人

(责任编辑：曾玉燕)